老家夏天晚上的荧火虫、蛙鸣声、艾蒿薰夜蚊子的袅袅青烟,和禾场东南角老梨树上的那只老猫,在湾子前面小河经年累月冲刷出的记忆河道里反复泛滥,多亏母亲手中那把不知停歇的蒲扇扇出的清凉,才烙出了一线碧绿的记挂。
时间姥姥沉重的脚步刚迈入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个夏天,参加完高考的我,背上一捆书,右手一袋衣被,还有全班同学无一幸免的疥疮(俗称痒疮)荣归老家。当母亲从我手中接过那袋脏衣被时,我告诉母亲我得了传染性极强的痒疮,以后我用过的东西要单独洗,家里人最好不碰,特别是衣服毛巾类。母亲说那你先洗个澡,把该换的衣服全换了,我带你去找邻村的老中医看看。洗完澡,看见我端出来的是一大盆血水,母亲只说了句苦了我的孩子!就红着一双眼睛,不顾酷暑出了门。
母亲回家时手里多了一大一小两个纸包。也不擦擦满头的大汗,母亲赶紧把大纸包里的草药倒进做饭的大铁锅中,用大半锅水煎煮。我要帮忙往灶里添柴,母亲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事,你就在一旁等着。那从灶膛里泄出的片片火红,停在母亲脸上的沟壑里,久久不愿离开。母亲撩起衣襟下摆抹了一圈,那红依然懒在原地不走。
在等草药煎煮的间隙,母亲找出一块四指宽一米多长的木板,擦拭干净后,和大木盆一起拿进房间。仔细叮嘱我,木板要搁在木盆上,先脱光了衣服坐在木板上薰蒸,等水冷了,就坐进木盆清洗皮肤,一直要洗到疮口发白,不然就没有效。
你这孩子真是的。母亲说,得了病也不早说。刚才我在老中医那儿才知道,这痒疮可祸害人了,痒起来一般人是忍受不了的,如果不早治的话,拖下去会要了你的小命!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,没您说的那严重,何必花冤枉钱找医生?过些日子就自然好了。
孩子。母亲流泪了,只要自己孩子有点么事母亲就会流泪。都是妈平时没能顾上你,让你受罪了!
按母亲说的方法,我足足蒸洗了近二个小时。我以为没事了,准备出门走走,母亲说你别走,我还要给你抹药。母亲手拿小纸包来到房间。快把衣服全脱了,躺在床上别动。我已是快十七岁的大小伙子,还从没在人前脱光过衣服,我脸一红,就是不动。母亲说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个孩子,有么事好怕丑的,快脱。母亲突然间威严了。我心一震,说那您转过身去,我才好脱衣服。
母亲的手,轻轻的在我身上一个个疮口点过。每点一个疮口,一丝灼痛袭来,我没出声。但我分明感到,母亲的泪水打湿了我每个疮口上的药粉。我的泪水也顺着眼角,无声的滴在枕头上。母亲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点完我的疮口,那小包药粉也用完了。
晚饭是母亲端到床边让我吃的。母亲说点了药不动疮会好得快。
母亲洗过澡,就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,手拿蒲扇给我扇凉驱蚊。我有一句没一句回着母亲的问话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一睁眼,已可见天边鱼肚白的亮光。母亲坐在椅子上显然是睡着的,但手中的蒲扇没有停!一扇一扇,不紧不慢。我轻轻的坐起来,从母亲手中取出蒲扇,给母亲打扇。只扇了几扇,母亲就惊醒了。孩子,你感觉怎样?
含着眼泪,我说,您就这样坐了一夜?
母亲说人老了,觉就少,我没事。你的疮口还痒吗?
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,只是用力的给母亲扇风。母亲站起身,看样子草药还是有效,你再睡睡,我去做早饭了,你自己扇吧。
望着母亲的背影,我就想,这草药和药粉不会这么神吧,我浑身居然没了痒的感觉。如果没有母亲深情的泪水,和母亲手中蒲扇的凉风,这盘踞半年之久的疥疮,是不会这么快就走的。三天后疮痂开始慢慢脱落。
母亲虽然离世十多年了,但一看到身上的疤痕,母亲手中的那把破旧的老蒲扇,就会在我心里轻轻扇出母爱的芬芳,一直扇到现在,也会一直扇到我和母亲相会的日子。